日期:2022-4-19(原创文章,禁止转载)
闹钟在十一点半猝然响起,醒来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睡着了,昏昏沉沉中奋力活动四肢,挣扎着离开了床和瞌睡。
打开房门看见爸爸又像昨天那样候在客厅里。
“爸,不是说好了今天我自己去吗?”我诧异地问。
他似乎忘记了有那回事,一脸装傻的表情。我歪头盯着他不说话,三秒后他蔫了,“怕你睡过头,看看你起来了没有……”言不由衷得那么明显,真不像个快五十的人。
在我准备就绪要出门的时候,他终于像个耍赖的小孩一样悍然推翻了我们白天艰苦谈判达成的协议,“还是我送你去吧,不然我和你妈都睡不着。”是恳求的语气,但也不容商量。
我家的车载着我驶过十一点四十五分的街头。窗外,并不冷清的街道在秋夜的凉风里灯火灿烂。看到爸爸把着方向盘专心致志的谨慎模样我忍不住扑哧一笑,被他用余光瞥见,他也笑了,低声嘀咕了一句:“没良心!”
“你怕什么嘛,街上这么多的人,又是开车,我还穿着……”我撒着娇埋怨。他总是对什么都不放心,总想把什么都安排得妥妥贴贴。
“谁叫你是个姑娘,姑娘就是让爹妈操心的。”
“哼!”
我靠在椅背上禁不住打起了哈欠,又让他看见了,反正我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得见,或者说感应得到。
“坚持下,我们刚到所里要艰苦一段时间,熬过这几个月等调到户籍科以后上下班的时间就正常了。”
这句话他说过六十遍。
我才不认为值几个夜班就是“艰苦”,也不把拥有一个朝九晚五的作息规律当成阶段性目标,到现在为止我一直迁就爸爸,仅仅是因为——我知道——他是真心为我好。
很久以前,爸爸就为我规划好了人生。家里有几个亲戚在市里省里的公安系统任职,所以从上高中起我就被几个舅舅大伯们定向培养了,虽然我是个女孩子。
“警察属于公务员,你们女儿想考其他的公务员是挤破头的概率,别的行业我们想帮也帮不上……警察也不全是想象的那样打打杀杀,也有坐在办公室里很安逸的……她一个文弱的小姑娘分到局里所里谁会舍得让她出外勤?放心吧,这事就包在我们身上了……”他们就这样把爸爸妈妈说服了。象征性地征求我意见,在把我所有对这件事的看法归入年少无知后就将我的未来倒在了那只成型的模子里。
剩给我的任务只有两个,一是高考上一本分数线,二是身高达到一米六零以上。成绩我努力考到了,可身高就不是努力了就能拔得起来的,高考当年我身高一米五九,实际上五九还差那么一点点。
警校体检在省城,爸妈和我提前一天就去了,他们让我在宾馆的床上平躺了一天一夜。次日清晨不到六点,爸爸把我脚不沾地地背上了一辆商务车,商务车里我的座位靠背是放平的。到地方我被背进了一个房间,房间里有张牵引床,接下来我的身体像根弦一样绷了三个小时。我被领出了房间时惊奇地发现,隔壁就是体检处,而且我的第一项体测恰好是身高。一米六零,一点不多一点不少。那台测身高的仪器是不可能作弊的,它由电脑控制,你就是稍微提一下脚后跟它都感应得到。
此后,就再也没有比这一厘米多一点的距离更难逾越的惊险了,无论是训练场上气喘吁吁的跑道,还是提心吊胆的独木桥,或者那堵把肋骨撞得生疼的障碍墙。
毕业在即,爸爸用商量的口气对我说:“你先在基层呆上一段日子,给你安排的是治安最好的一个片区的派出所,一两年后再找机会调到市局,弄一个科室的职位……就是刚开始可能要值夜班,不过时间不会太长……这是每个见习期警察都绕不过去的规矩,我们也不能让人家太为难是不是?”
爸爸的脸上满是抱歉,仿佛让女儿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十一点五十五分,车停在了派出所门口,爸爸目送我走进门廊后才掉头离开。
后半夜值班的另外四个同事照例早就到了,他们和前一班已经完成了交接,对我这个新人的几次相对迟到他们从没表示过不满,相反大家或明或暗的都在各个方面照顾我。舅舅大伯们曾在说笑中表达过大概这样的意思:在一个男人扎堆的地方女人一定会被众星捧月。可谁知道呢?这是他们为我公关的效果也不一定。
老莫是我们这群人的头,一个和蔼的半老头子,我叫他师傅,当然他不会叫我徒儿,通常他以“小姑娘”的称谓把我呼来唤去。
“小姑娘,这身警服很威风吧,连上下班路上都穿着啊?”
老莫喜欢逗我,常像大人小孩一样哄我说话,这不,一见我又开始了。
“是啊师傅,穿上这一身走夜路可以吓跑流氓呢。”我装出天真烂漫的样子。其实我是没办法,白天可以躲在户籍室的大姐那里换衣服,晚上那儿的门锁上了。我知道老莫是在提醒我,不是上班时间尽量不要穿警服,不然走在街上就得什么都管,无论你是不是管得了。他总在玩笑中、在潜移默化里教我东西,因此我的那一声声“师傅”也叫得格外肉麻。
值班虽然熬夜辛苦,但比白天空闲,白天我这个新来的被前辈们当跑腿的使来唤去也挺忙的,夜里的活相比就简单得要命,只需守着电话就可以了。其他三个都不知道猫在哪个角落睡觉去了,老莫和我一样不睡觉,我是新人的自律,他是当领导的责任。半夜里的寂静时光并不难熬,因为老莫有讲故事的癖好,讲得嘛,除了普通话不标准其它还过得去。他把他在派出所经历过的一些事讲给我听,是炫耀,是消遣,也是传授。于是我在实习期最初的几个星期里就提前接触到了我正在跨入的这道门槛那一边的平凡、离奇、神秘、残酷……他说过一个四年级的孩子就因为成绩老是超不过一个女生,就去女生家用刀捅了竞争对手,又放了一把火想烧毁作案现场,后来接受警察叔叔问询时居然表现的异常冷静。还有一个案子,一个丈夫怀有对妻子变态的占有欲,就因为妻子跟邻居男子打了个招呼,就用榔头把妻子敲死了……
今晚故事还没开始,电话就响了,是110中心打来的,辖区里一个建筑工地有人偷东西,抓住了一个。我把地址和报警人电话抄在一张小纸片上递给了老莫,他一声呼唤,他的搭档倏的应声出现,并且帅气精神,眼睛里毫无半点惺忪。
前几次夜班都太平无事,这次有点邪门,老莫他们刚走就又接到电话,有人喝醉了,在深夜的马路中间载歌载舞,还拦车积攒观众。于是,剩下的两个也出警了。
我害怕起来,倒不是怕电话铃再响,我只要说没人了,中心会派另外的警力去处置。我的害怕是纯粹小女生的那种害怕,尽管我煞有介事地穿了一身警服,可我终究还是个小女孩。偌大的一个派出所就剩我一人了,哪怕是拘留室里有人关着也会缓解我的胡思乱想,可偏偏那里空空如也。我不敢看幽暗灯光里敞开的大门,不敢走到黑洞洞的走廊里去,甚至哆嗦着摸出手机想给爸爸打电话。我尽力克制按下呼出键的冲动,爸爸一定会赶来的,给我带来一个会伴随我很久很久的笑话,流传在同事们嘴里,让我蒙羞的笑话。
终于,透过窗子,透过栅栏围墙看见救命的红蓝闪烁的警灯由远而近,拐过转角进了院子,蓝白车身的涂装亲人般叫人有落泪的欲望。走廊里传来人声,我迫不及待地迎了出去。一条黑影在门口差点和我撞上,我一声惊叫并侧身避让。黑影是个人,瘦瘦小小的一团麻黑,从动作姿态感觉是女的,从身材估摸是个男孩,不能确定。他进来得很猛,像是带着一阵风一股气,我的惊叫也吓了他一跳,瞥了我一眼后保持刚进来的势头熟门熟路地径自走到墙角转身蹲下,然后仰起脸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我,一副气势汹汹又驾轻就熟的样子。
要不是老莫他们随后跟进,我又要害怕了,我明显的感到自己后脖颈的汗毛已经立起来了。
“他们呢?”老莫的声音少有的严肃,甚至多少带着点找茬的意味,他进办公室见只我一人就问。
“有人喝醉闹事,他们也出去了。”我的回答里有些颤音。
老莫抬眼仔细看了我一下,“哦”了一声,语气缓和了不少。
跟在老莫他们身后的还有一个衣着粗俗五大三粗的男人。
“做下笔录。”老莫冲那人说。
我赶紧拿出纸笔。
“我在工地睡觉,听见有声音,悄悄起来一看,就看见他们三个在扯预埋在墙壁里的电线,我吼了一声,他们就逃,工地上的人听见了都起来堵他们,他们从一个围墙豁口逃出去,我们追到街上,眼看就要追上那个上年纪的女人,这小子折了回来,手里操一截螺纹钢朝我们挥,我瞅准机会一把抓住他手腕才捉住他,不过还是被他咬了一口。”他向我们展示手背上结了淤血的牙印。“其他两个被他一拦就逃走了,除了一个上年纪的女人,还个男的,看上去岁数不大,十三四岁的样子。”
做记录的间隙我瞟了一眼老莫,他的脸阴沉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男人还在情绪激昂地说:“最近我们工地老丢东西……”
“那是你们防盗工作没做好。”老莫插话进来。
“我们不能不睡觉老守着他们三个啊……”
“你确定所有丢的东西都是他们三个偷的,有证据吗?”
我是第一次目睹老莫咄咄逼人的一面,心里禁不住冒上一缕凉气。
男人一度沉醉在英雄事迹般的讲述中,现在他惊讶于眼前这个执法者的立场。
“那两个逃跑的带走什么东西吗,有损失吗?”
“都扔地上了,应该没有。”
“把围墙豁口堵上,晚上派人多巡逻,想偷懒的话就养几条狗。”最后老莫对工地上的人说,“回去吧。”
“那么他呢?”领教了老莫的威严,那人怯生生的指着蹲在角落里的人问。
“我们会处理。”
老莫走到墙角前哈下身体看了看,嗓门一下又响了起来,“你回来!”
“你们打她了?”他的声音像压着很重的东西。
“是她先动手,还咬人……”
“打了没有!”这问话在深夜的房子里嗡嗡作响。
那人仿佛看到了自己又一次要被咬的苗头,“稍微打了几下。”他轻声承认。
“稍微——”老莫恶狠狠地重复,似乎他的怒火在逐步升级。
老莫的反应太叫我震惊了,到这时我已经能确定他和墙角里的人一定认识,可怎么样的关系至于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呢?
奇怪的是他的火气一下子泄了,转变在片刻之间,刚刚指责的手指还像枪口一样瞄准打人凶手,转眼就无力地垂了下来。
“走吧——”这是一句软弱的赦免。
男人走得很狼狈,他一定在怀疑自己抓到的殴打的是个警察家属。
老莫打开一个橱门乒乒乓乓地翻找什么。到这时我依旧没能分辨出蹲在墙角里的是男是女,他的头发虽然很短,还是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和皮肤在灯光下看不清是色调晦暗还是脏。十月后半夜的天气很凉他还穿着短裤,一只脚上穿着拖鞋,一只脚光着。在他蜷曲一团的漆黑里最突出的是一双猫一样的眼睛,带着敌意,带着戒备,带着凶狠。
老莫找的是医药箱,他蹲下来想给他手臂上和头上的几处流血的地方涂碘伏,他既敏捷又粗暴地将老莫的手拨开。老莫几次都没涂成恼火起来,抓住对方的两个手腕和他纠缠在一起,后来都倒在地上了。老莫一个人吭哧吭哧地埋头忙活,没有唤人帮忙,他的搭档在边上也没有插手的意思,我不知所措,只盼着有人命令我该怎样做。看得出老莫只想制服他,并不想弄伤他,甚至害怕弄疼他。
“别动!”控制与反控制中老莫吼道。
“啊——”回应他的是一声野兽般的嚎叫。
“啊——”没料到老莫竟会发出了一声更骇人的咆哮,这动静远远地压倒了前一波。
叫完后他放开了他站起来,像是筋疲力尽。地上的人也累了,支撑着靠在墙上坐正,把两条瘦腿折起来很紧地靠拢在胸前,还用两条更瘦的胳膊抱住,并把头埋进两个膝盖间。
老莫默不作声地站着,急促地喘气,等呼吸稍稍平稳,再次拿过蘸了碘伏的棉签蹲了下去。这次他没遇到反抗。
老莫检查了伤势,很专注,很小心,以至于我凑到他脸旁帮他一起看时他吃了一惊。最后确定只有些皮外伤,他打补丁一样给他帖了好几张创可贴。
意外的是顽抗者和之前判若两人,他顺从地任老莫摆布,低声回答老莫的询问,身体绵软得跟个布玩偶一样。
外面一阵嘈杂,是那一组回来了,扛着一个烂醉如泥的人,他们向老莫汇报,拉着醉鬼转悠了半天也没替他找到家门。老莫说:“等酒醒了再说吧,让他躺拘留室的长椅上。”然后一转身一努嘴,“这里的沙发让她睡。”
打满补丁的人一听这话也不客气,霍的起身躺倒了沙发上。
那三个又不知道哪里去了,办公室里又剩下了我和老莫。老莫就和我隔了一张桌子,但我有种错觉——他离我好远,好远。
老莫拿起一条毯子走向沙发,沙发里警觉的眼睛倏然闪了一下又安然熄灭。
“小姑娘,怎么不说话了?”他问。
我想不好是否合适把堵在嗓子眼里的那个问题问出口,“你是不是认识他啊?”在对面恢复和蔼的目光里我最终还是没忍住。
“嗯——”答得很快,看来他正等着我呢,他都不问“他”是指哪一个。顿了顿,他说:“她七岁时我就认识她了。噢,你看得出她是男的女的?”
我摇摇头,“看半天了,没看出来,他的胸很平不像女的,但嗓音很尖,动作很硬,可不像男的那样有力度。”
“和你一样,是个姑娘,而且和你差不多的岁数,大概只比你小一岁。”他叹了口气,“没养好啊,还是没发育的样子……”
虽然从师老莫才一个多月,虽然半个多小时前他表现得那么陌生,可是我还是相信,我就是不再提问,他也会把我心里的那一堆问题全解答出来。
癫痫能不能彻底治愈癫痫病检查费用是多少癫痫病如何有效治疗